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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在这篇书评中,作者提取了一条基于叙事的政治性思路,从而串联起了小说集中所有故事的隐含线索,即以酷儿的视角重新讲述一遍历史。这便是理解这部作品价值的视角之一。-“hampir”这个概念,在印尼语中表示“几乎”的词语,它是小说集的核心词,在英文版中被译为“mostly”(大多是)。在此语境下,“hampir”代表了一种接近幸福却总是失之交臂的状态:“几乎能进入,几乎被接纳,几乎抵达那里”。题词接着将这种状态描述为与“vampir”(吸血鬼)一般接近。由此读者可以看到这种力量既作用于小说集中的人物,也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他们自身所处的“怪物”状态,因为他们存在于幸福与悲伤、“人”与“他者”之间的阈限空间。这部小说集里的故事正突出了这种“几乎”、那种缺失以及看似接近但却无法逾越的沟壑。随后,书以已故歌手艾米·怀恩豪斯的一句话开篇:这是对“hampir/vampir”的制衡:嵌入互联网与现代酷儿文化中的那些玩世不恭的流行文化瞬间使得这些故事既痛苦又充满趣味。在这两种状态之间,帕萨里布开辟了一种另类的酷儿传统,它敏感地描绘了酷儿的苦难,同时也指向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图片
这部小说集的一个关键元素显然是,在迎合并“颂扬迪士尼化的异性恋(disneyfied heterosexualities)”的社会约束下,酷儿的幸福变得困难重重。然而,让我对“hampir”感兴趣的是,尽管那种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的幸福带有矛盾性,但那个“几乎”之中也蕴含着潜力:在每一个故事中,我们都瞥见了幸福可能的样子,尽管这些角色被习惯性地剥夺了幸福,并表明这些“迪士尼化的异性恋”模式并不适用。在《近乎快乐的故事》中,帕萨里布将流行文化、神秘主义,如上述艾米·怀恩豪斯引言中的占星术以及当代酷儿文化的指涉,与巴塔克族民俗、宗教和哲学编织在一起,塑造了一种新的酷儿历史。这种历史召唤并重新索回了现存的文化经典。帕萨里布书写于既存叙事之上,创造了一部酷儿版的重构本。神话与民间人物,包括恩奇杜和黄金龟神与酷儿经典比如电影《断背山》、琼妮·米契尔的专辑《蓝色》以及流行偶像麦当娜和玛丽亚·凯莉等形象并置。帕萨里布也广被认可为一位酷儿天主教作家,信仰也是这部新小说集中反复出现的主题。圣经故事和人物经常与其他叙事交织在一起,但在《近乎快乐的故事》中,宗教的描绘相当矛盾。有明显的戏仿时刻和偶尔流露的愤怒,这代表了性边缘化人群对制度化宗教可能产生的幻灭感(在《欢迎来到无回应祈祷部》这个故事中体现得最为尖锐)。然而,即使在这些例子中,圣经叙事与酷儿叙事之间也存在着某种对应,将酷儿置于信仰之内。例如,《三是爱你,四是恨你》是小说集中最短的故事之一,聚焦于一个无名男子房间里一尊没有耶稣像的十字架。文中暗示是他自己把耶稣像掰下来的,因为“他有点想报复那个男人”。被扔到床下的耶稣小雕像活了过来,饱受孤独和“房间主人”所施加的严酷温度之苦:“他奇怪为什么房间里没有另一个十字架,好让另一个没有十字架的男人陪伴他。此刻,他在脑海中设计了一个花园。此刻,他在脑海中描绘自己。此刻在他的脑海中,他是一个人形,移动着,将手探入自己体内,揉捏着自己的一根肋骨,塑造出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一个真正懂得理解他的人。他多么愚蠢,竟没有意识到自己是石灰岩做的,不是那令人厌倦的红色血肉、苍白的皮肤和骨头,更容易被窃取或回收利用。”在这段充满诗意的文字中,我们看到小雕像试图重塑自我:它渴望男性伴侣,并试图通过绘画、设计和塑造——这些创造性的努力——来逃离它所处的冰冷“冻土荒原”。帕萨里布融入了更多的圣经指涉,通过提及花园和揉捏肋骨,融入了亚当夏娃的故事。所有这些都让人联想到小说集中其他酷儿角色所寻求的那种逃避主义,从而将神或其象征与这些角色联系起来。我发现最后一行特别耐人寻味:虽然它似乎在嘲弄耶稣的形象,即使这位大人物自己也未能幸免于“hampir”和欲望未能满足的痛苦,但值得注意的是,“更容易被窃取和回收利用”的概念也适用于故事本身。耶稣被重新塑造,乃至被重塑成那个租房间的无名男同性恋者以及小说集中其他孤独主角的形象。当我们无能为力,被看似无情的命运裹挟时,我们为自己书写新的故事以求生存,让我们的言语得以记录。由此,在帕萨里布手中,一部崭新的、充满想象力的酷儿历史借鉴并超越了现有的叙事。不过它似乎也在宣告,没有任何文化指涉是禁区,即使最神圣的也属于酷儿叙事的一部分,并可以被挪用到其中。图片
帕萨里布在与英文译者蒂凡妮(Tiffany Tsao)的访谈中坦率地承认了这种讲故事的力量以及为服务于酷儿历史而发明和(重新)发明故事的必要性:层次丰富的故事,因其与其他文本或更古老文本无尽的联系,与酷儿叙事配合得天衣无缝。我的意思是,我们需要发明我们自己新的历史,因为我们自身的历史常常被抹去,而虚构正是实现这一点的途径。在此,帕萨里布似乎在暗示,新酷儿历史的发明依赖于激活这些既有的文本,既是为了归属并重新索回一个更悠久的文学、文化和宗教谱系,也是因为这些多层次的故事是承载多重酷儿叙事的完美容器。仅仅说帕萨里布在传统爱情故事中将异性恋角色替换为酷儿角色是不够的;这部小说集的核心关切在于创造、书写并超越灌输给我们的千篇一律的叙事。为了颠覆规范,它剥开我们熟悉的故事,揭示存在于文化范式之外的那些潜在历史。帕萨里布所描述的“层次丰富的故事”贯穿了《近乎快乐的故事》。许多故事相互参照、互为镜像,时而交织;名字和人物类型在故事间被借用乃至复制,创造了一个更广阔的文学宇宙。它们也采用了嵌套叙事的形式,例如在《献给长眠的睡前故事》中,无名的叙述者向我们讲述了“闹钟人”的故事,这是一段他传达给自己创意写作班的悲剧口述史。《她的故事》的主角则“感觉自己不过是个虚构人物”,并长篇大论地思考着她的创造者/作者书写她故事的过程。小说集中一个特别值得关注的嵌套叙事是《巨人正传》。主角亨利在发现一个同性恋社区通讯消息上关于帕鲁利安·西哈拉克·甘姜的报道后,开始痴迷于这个都市传说。帕鲁利安是“一个不断长高的男人,直到接近30个'里因兰兹·鲁德’(作者甚至矫情地用了荷兰殖民时期的度量单位),或者说大约111米”。这种痴迷促使他与同校的尖子生通古尔成为朋友,后者正在撰写关于帕鲁利安故事的论文。他们的友谊围绕着这个故事发展,而此前学业不及格的亨利终于找到了人生目标。当通古尔因为亨利没有回应他的爱意而自杀后,亨利重写了这个故事:于是我决定写一个关于帕鲁利安·西哈拉克·甘姜的故事。不是历史。甚至不是秘史。更类似一个传说。这样我就不必那么费力地忠实于已发生或未发生的事情,只需忠实于我作为故事作者必须说的话。虽然这种不想被“已发生或未发生的事情”所束缚的愿望似乎与标题《巨人正传》所承诺的内容(真实)相矛盾,但这种愿望确实挑战了我们对故事叙述中何为真相的认知。它暗示真相并不总是基于事实,而故事,尤其是像民间故事和神话这样的层次丰富的故事,其价值不在于事实的准确性,而在于它们揭示了我们自身及其身份认同。它们的价值还在于给予作者,特别是当作者来自一个常常被噤声、历史被抹去的边缘群体时,作为写作者、创造者的空间去言说他们必须说的话。在这种情况下,必须由某种崭新的、自我创造的事物来填补这个空间。译者蒂凡妮曾说,帕萨里布的写作和故事让她感到如此振奋的一点是“酷儿特质渗透到每个方面的程度”。通过她精湛的翻译,这种超越主题的本质酷儿特质得以呈现给英语读者。新旧元素的交融,神话与圣经故事的重塑,共同作用以重新索回历史,纳入酷儿元素并使得酷儿故事得以显现,即使它们尚不能是快乐的故事。尽管《近乎快乐的故事》篇幅相对简短,但其视野广阔,以富有创造力和力量的方式融合了神话、宗教和文化元素,以多种方式“颠覆着规范”。那么你看过这部作品吗?也欢迎在评论区和我们分享你的阅读感受。作者:Arbnora Selmani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